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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不會有盡頭的咆哮聲終於停止。

失去了壓制,吟遊詩人終於成功張開他的音域,一陣寧和的氛圍瞬時籠罩房間,令隨後趕來的守衛們一時之間竟忘了發動攻擊,楞在原地。

冒險者們掌握了這珍貴的一瞬間。

藥師朝失控的雇主拋出不得已而一直拿在手裡的藥瓶,隨著清脆的破裂聲響起,青年挺直的身影搖晃著倒下--在與地板做親密接觸前女劍士一個箭步衝上前,一把將人扛上肩頭。

亡靈法師朝楞住的守衛們瞬發了一個麻痺術,暫時消弭了危機。

「跟上來!」

盜賊完全失去了優雅,推倒無法動彈的守衛,一馬當先,領著隊伍衝回了主臥室,再一次按開密道入口。

殿後的亡靈法師在經過走廊時施放了一個油膩術,然後在主臥室門口設置了一個流沙池,簡單、迅速、確實、有效地封鎖了追兵的追擊。雖然最後一定會被趕來的駐留法師破除,但按技能專精等級差異計算,爭取到的時間足夠他們撤離至安全的地方了。

不進行無謂的戰鬥--這群臨時組成隊伍的冒險者們很顯然都有這樣的認知,他們重新回到秘道,在宅邸的前任主人的帶領下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元帥官邸的勢力範圍。

幽暗的街燈照不亮寬闊的路面。

冒險者們躡著腳步在陰影中穿梭,整個行徑只有「鬼祟」二字可以行容;如果被巡邏的城衛撞見,鐵定是有嘴也說不清,直接下獄了事。

不過,他們並沒有遇到任何一個巡邏城衛。

今晚,彷彿延續著由下午開始的混亂般,整個城市飄動著不安的氛圍。

就在這難言的氛圍當中,一行人來到了燈火通明的夜街。女劍士將肩上的青年放下,交由射手扶持,吟遊詩人解下腰畔裝著美酒的水袋,俐落地倒了青年一身,將他偽裝成喝得不省人事的酒客。

婉拒了數名流鶯的貼身服務,他們進到一間名為「歡樂時光」的酒館。

酒館裡人聲如常鼎沸,但卻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存在。

由長袖善舞的吟遊詩人出面交涉,他們要了離火爐不遠卻也不近的桌子,讓青年趴倒在桌上,將半邊臉孔巧妙地埋進陰影當中,在點來的酒水送上之後開始了關於接下來該如何行事的討論。

「……看來是真的了。」

不需要明說,眾人也明白指的是哪件事。

「不過,」中年盜賊十分堅持己見。「這背後一定有什麼原因。」

然而此時此刻並不是關心那不明原因的時候。現在重要的是必須決定隊伍的行動方針。

如果是一般的冒險者,在這樣的時刻應該已經吐出抽身的言語了;但在座的各位卻各有原因,只是靜靜看著臨時的同伴,沉默。

「沒有人要退出?」

「這與我的個人原則沒有衝突。」

對中年盜賊所發出的疑問,女劍士如此回答道。然後其他人一一附和。

「好吧,既然如此,就當我沒問過。」

低頭喝了口酒,中年盜賊低落的情緒很快恢復高昂,朦朧的眼神變得銳利,而聲音壓得更低,用字更加簡潔,將那一些為了使言辭優雅而使用的修飾辭彙完全省略;只是一個抬頭的時間,坐在那裡的人便從一個講究優雅的貴族盜賊變成了一個凡事追求效率的軍人。

直到這時,其他人才真正意識到這看上去滿是個人主義味道的盜賊確確實實曾是一位出身高位的軍人。

「如今敵暗我明,且我方情報不足。」

「也就是說,主動權在對方的掌握當中?」女劍士皺了皺眉頭。

「是的,對方佔有相對優勢。」中年盜賊點頭,說道:「只是相對優勢,別忘了,對方想要的還沒到手。」

「對方想要的……」

王權!

眾人瞭然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然後亡靈法師嘶啞的嗓音響起:「王宮。」

「可是,王宮耶!」

「那不是什麼人都能進去的吧?」

面對同伴的必然的疑問,中年盜賊銳利的眼神朦朧起來,輕聲地,優雅地,笑。

「別擔心,王宮的秘道我也很熟,有幾條還是我幫著挖的呢。」

像是回想起年輕時候的輕狂,盜賊的語法很罕見的輕佻。只可惜他的同伴半分也感受不到他試圖傳達的訊息,看得見臉的,包括總是很穩重的射手在內,全微張著嘴,眼睛比平時撐得更開一些,顯得驚愕。



人偶。一個用血肉製作的精巧人偶。

若說到了這個時候還說不知道醫生的意圖所在,那麼騎士便有愧他至今所獲得的種種讚美。

--但預測到和實際見到是完全的兩回事。

所以,當醫生將人偶翻過身去,從腰包裡拿出毛筆來沾上容器裡的鮮血,在人偶背上畫符紋時,騎士依然忍不住流露出驚訝來。

而更叫他收攏不住表情的還在後頭。

就在醫生收筆的下一秒,人偶「活」了起來!

它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搖搖擺擺地向前走了幾步,然後穩穩地站直身,左手高高揚起--這同時右手齊肘斷裂落地,空白的臉浮現提姆維恩的五官--手腕靈活一抖向下揮去,儼然就是個揮鞭的動作。

騎士連忙擺動頭部看向被他遺忘有一陣子的戰局。戰士狼狽地倒在地上,刺客們一左一右奮力和看不見尖端的鞭子糾纏,卻被一鞭震開,眼看下一鞭就要落在無法動彈的戰士身上!

平衡已然倒向提姆維恩--意識到這件事的騎士掙扎著想站起身來做些什麼--就在這一瞬間,提姆維恩的攻勢卻極不合理地停止住了。

「為什麼……」

騎士吐出疑問詞,想起身後正在「做什麼」的醫生,連忙將視線轉回。醫生的手正抓著那「活」起來的「小提姆維恩」,一手按著「他」的左手,一手停留在「他」的脖子。

騎士迅速調整了自己位置,換了個角度,以便能同時看見兩邊的情況。對,正如他的猜測,這兩者是有關聯的:兩個「人」的姿勢一模一樣……

整個空間只剩下或強或弱的呼吸聲。

時間像是停擺下來。

騎士用眼角餘光偷瞄將局面推至現況的人,醫生背著光,臉孔埋在陰影當中看不出表情變化,手中的動作始終簡潔平穩。

喀。

一聲極為容易忽略掉的輕響過後,提姆維恩手裡的鞭子落到了地面,發出鎖鍊特有的連貫碎音。原來那看上去像是皮制品的鞭子其實是金屬制的。或許是身體的不適間接影響精神,騎士思緒有些飄遠的想。

然後是第二聲輕響。

喀。

醫生鬆開手,兩個提姆維恩同時倒地。

直到這時騎士才意識到那兩聲輕響並不是他的錯覺,那是骨頭被折斷的聲音,第一聲是手腕,第二聲是……脖子。

然後死裡逃生的戰士終於回過神來。

「……讚美魅克斯彌莉言!我們還活著!」

「讚美魅克斯彌莉言。」

刺客們先後爬起,確認戰鬥已經結束,艱難地出聲附和。

「讚美魅克斯彌莉言……」

騎士最後跟進。但他一直看著醫生,明顯心不在焉。

醫生的一張臉依然面無表情,他收拾好工具,走向又坐回地上的同伴,不慌不忙地開始了戰鬥之後的治療。

在治療進行中,騎士特有的職業韌性終於展現出來,在精神完全放鬆的情況下,身體以很快速度恢復到足以自由行動的程度。他掛回盾牌,拾起了拋下的劍,上前察看已經失去生命氣息的提姆維恩,然後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醫生。

他很想要問,但他不能問。

這是默認的隱秘行動條約之一,也是他討厭執行隱秘行動的根本原因。

若不是平日負責執行任務的那一個搞失蹤,才不會輪到他親自出馬。

一想起失蹤的傢伙,騎士的臉色便忍不住凝重起來。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連結第二區與第三區的走道傳來。

入侵者們立刻中斷正在進行的治療,反射動作地進入警戒狀態;戰士抓著斧勉力站起身,騎士左盾右劍拉開架勢,兩名刺客轉身潛進陰影,醫生翻手拿出手術刀。

不過,只是扭頭看了一眼,醫生就收起了刀。因為他的眼睛非常好,即使是如此的黑暗與長距離,他仍能將來人的臉孔看得十分清楚。

來人的速度極快,在其他人發覺醫生解除警戒之前便從黑暗當中飛竄而出。

兩個人。至於是哪兩個,應該用不著多說了。

「感謝路其基爾,大家都還活著!」單薄男子一口氣說完,然後大口喘息。

然後作為被營救的對象,瓊斯,他以冒險者的慣用手勢向眾人道謝,同時向著騎士發聲。「來的怎麼是你?傑提,樂夫呢?」

「老爹!」騎士驚喜地上前給了瓊斯一個擁抱,才回答道:「樂夫那個死豬頭失蹤了。」雖然嘴上不留情面,但表情卻十分擔憂。

瓊斯聞言眉頭重重地皺了下,不過卻沒說什麼,因為他知道該做的騎士絕對都已做好,而且騎士同樣擔憂;他若是再說重話也只是增加沉重的氛圍而已。

在這短暫的沉默中,醫生宣佈治療結束。騎士看著瓊斯,瓊斯頷首。

「任務完成,撤退。」

循著正攻組的來路,一行人退出了監獄。

一出監獄迎面就是陣陰風,眾人先是打了個寒顫,而後才聽見隨風傳來的交戰聲,嗅到空氣中飄著的火藥味。

騎士深深吸了口氣,從腰包裡拿出信號槍,調整了彈藥比例,朝天空扣下板機。

絢爛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開來。

--那是結束的信號,也是開始的註記。

後來,史官這麼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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